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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隱形公司信越化學會是日本對韓國的宰牛刀嗎?
  1909年10月26日,哈爾濱火車站,韓國人安重根對著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連開7槍,伊藤應聲而倒。行刺成功的安重根情緒激昂,用俄語高呼‘Корея!Ура!’(韓國萬歲!)
 
  這是一個充滿戲劇性但又影響深遠的事件。一個韓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殺死日本首相,又用俄語喊出對母國的祝愿。伊藤博文死了,但是事情并沒有朝著安重根所希望的方向發展,日本對朝鮮半島的侵略步伐不僅沒有放緩,反而加速。僅僅過了300天,《日韓合并條約》便正式簽訂,大韓帝國名存實亡。在那個‘落后就要挨打’的時代,韓國無法御敵于國門之外。隨后日本對朝鮮半島35年的殖民統治,讓兩國之間始終存在著難以解脫的心結。
 
  ‘刺殺伊藤’110年之后,兩國再一次折騰起來,仿佛是要給這個心結再加一些高科技氣息。
 
  今年7月1日,日本經濟產業省宣布:因為‘雙方的互信關系受損’,決定收緊對韓國部分半導體材料的出口政策,如果日本企業想向韓國企業出口氟化聚酰亞胺、氟化氫和光刻膠,必須先向日本政府提交申請,審查時間通常是90天。
 
  一石激起千層浪。若非日本政府出臺限制政策,鮮少有人注意到,30年前的美日芯片戰爭之后,韓國看似漁翁得利,一步步成為全球最大的芯片生產國,可是在韓國企業的光鮮背后,卻是日本成為了韓國芯片產業最重要的原材料供應源。其中信越化學工業株式會社(Shin-Etsu)、SUMCO等企業雖然看上去籍籍無名,卻在行業內部壟斷著至關重要的原材料市場。
 
  雖然此次日韓貿易爭端的根源,不在貿易,而在政治上。但是,很多人仍然很好奇,為什么日本半導體行業頹唐多年仍能對韓國產生威脅?而像信越化學這樣的公司們真的可以如日本政府所愿,為了政治目的掐住韓國經濟的喉嚨嗎?
 
  01
 
  隱形冠軍的護城河
 
  1990年,德國管理學家赫爾曼·西蒙(Hermann Simon)提出過一個概念:‘隱形冠軍’。他認為德國能在長達23年的時間里保持世界出口第一的地位,靠的并非是世界500強之類的大企業,而是那些不為人知的杰出的中小型企業。
 
  赫爾曼給‘隱形冠軍’定下了三個標準:
 
  1、全球市場銷售額前三名,或是其所在大陸的冠軍;
 
  2、收入小于50億美元;
 
  3、很少為細分市場外的公眾所知。
 
  縱觀信越化學的發展史,它能成功躲開日本半導體產業的衰落,最重要的一點,就在于它是一家重視市場需求的‘隱形冠軍’企業。
 
  1926年9月16日,信越化學前身‘信越氮肥料株式會社’在日本長野成立。日本地形多山,平原小、耕地少,對氮肥等化學肥料的需求極大,長野有發達的果樹和蔬菜栽培傳統,信越化學的誕生可以說是直擊當地市場痛點,很快便積累起第一桶金。
 
  發家產品氮肥對信越化學的影響是持續的。化學家舒爾茨曾評價道:‘氮是生長、發展、創造最有利的推動者。抓住它、掌握它是我們的任務,愛護它是經濟的關鍵,使那涌現出無窮盡能量的源泉服從我們是幸福的秘密。’
 
  從1913年人類建成第一座合成氨工廠開始,氮肥就開始了不停更新迭代的過程,無數的工廠都在尋求更有效、更廉價的產品,這意味著一旦踏入氮肥市場,企業就只能繼續研究、挖掘自然界的秘密,否則就會被競爭對手拋在身后。
 
  在化學工業領域,日復一日精進的技術才是企業的護城河,信越化學也不例外。
 
  二戰結束后,信越化學了解到美國的有機硅產業,對這種性能介于無機材料和有機材料的獨特化合物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在日本政府的支持下,信越化學開始大量投入人力物力進行有機硅產業研發。
 
  不同于氮肥之類局限于農業需求的化肥產品,有機硅就像一個取之不竭的寶藏,從航空航天、電子電氣、建筑、運輸、紡織、食品、醫療……各行各業里都能找到有機硅的用武之地。隨著日本工業的成長,信越化學作為供應鏈上游的基石企業率先得到了發展。從1970年到1986年,日本有機硅產量暴增10倍,達到6萬噸,反超美國,完成了從有機硅輸入國到輸出國的轉換。信越化學在其中獲益匪淺。
 
  1989年,日本通商產業省制定‘硅類高分子材料研究開發基本計劃’,以160億日元的投資鼓勵企業發展有機硅產業。當時,《美日半導體協定》簽訂不過3年,日本半導體產業仍是一片繁榮,尤其是以東芝為代表的垂直一體化芯片企業,從原材料到終端產品,無一不包。
 
  信越化學和東芝不同,它憑氮肥起家,發家于有機硅,更擅長研究和制造基礎材料,換言之,它更擅長滿足市場的需要。因此當東芝憑借垂直一體化戰略名利雙收時,信越化學只是從有機硅出發,不斷向外擴展產品品類,無聲無息攻克了半導體制造必需的光刻膠、高純度氟化氫、高純度單晶硅等難題,如同一片肥沃的土地,默默無聞地為地面之上的日本企業們提供養分。
 
  值得一提的是,在東芝、NEC等日本品牌聲勢浩大地占領市場的同時,信越化學也在美國、英國、韓國和臺灣開設半導體分公司,等到全球都意識到芯片的重要性時,以信越化學為代表的日本企業們早已悄悄吞噬了全球半導體產業鏈上游市場份額。
 
  因此,哪怕自1996年起日本芯片占有率一降再降,只要全球半導體產業依然蓬勃,信越化學便能一直為整個產業提供養分。時至今日,信越化學已經是全球最大的硅晶圓供應商和有機硅產品制造商,早早占領的基礎技術高地便是它的護城河。
 
  02
 
  隱形冠軍的內憂與外患
 
  作為一個隱形冠軍企業,信越化學的優勢在于‘冠軍’,而劣勢在于‘隱形’。正如之前所說的,信越化學擅長于根據市場的需要,去研究、生產基礎材料,只要行業整體穩定向上,公司的發展便不容易受到國內外市場變動的影響。
 
  然而,身處產業鏈上游,信越化學所面對的是中下游制造商,而非終端消費者,這意味著信越化學無法營造出‘品牌效應’。信越化學的海外市場營收占總營收的70%以上,一旦在技術上懈怠被其它公司所超越,或者因為國家間經濟壁壘被擋在門外,信越化學的護城河就將干涸,所壟斷的市場份額也將瞬間被瓜分。
 
  所以,要保證信越化學的優勢,對內需要不斷培養人才,保證技術優勢,加寬、加深護城河,對外則需要時刻抓牢現有的市場,并盡可能開發新市場,形成強者愈強的‘馬太效應’。但就目前看來,信越化學在內在外都潛藏著不小的麻煩。
 
  日本職業咨詢網站Career Theory曾做過一個調查,信越化學的年平均工資是843萬日元(約合人民幣53.7萬元),在同行業中屬于中等偏下水平,年輕人的工資水平很低,員工平均年齡為42.4歲,每周平均加班時間是40-50個小時,獎金很少受到公司業績的影響,而是與職位等級掛鉤。
 
  在信越化學的企業管理中,‘少數精英’是根深蒂固的原則。董事長金川千尋(Chihiro Kanagawa)認為,‘擊敗競爭對手的能力取決于總成本是否可以成為世界上最低的。’為此,信越化學并不會和西方企業一樣進行‘作業輪換’,而是將員工牢牢固定在一個位置上,讓他主動或被動地進行‘在職教育’,直到‘成為專家’。
 
  信越化學的管理辦法固然可以降低用人成本,但卻有不少求職者吐槽其‘螺絲釘文化’。現如今,日本老齡化現象越發突出,缺乏薪資競爭力、高壓高強度、績效獎罰不明顯的信越化學又將如何吸引年輕、有潛力的員工去保障技術優勢的延續呢?
 
  另一方面,以信越化學為代表的日本化學工業企業正面臨著國外企業的強力競爭。
 
  和德國、日本的出口貿易發展模式類似,進入21世紀之后,中國、韓國乃至印度也開始大量涌現‘隱形冠軍’企業。雖然尚未明顯威脅到信越化學的三大支柱板塊硅晶圓、PVC(聚氯乙烯)和有機硅,但中國無疑已經成為消耗這些材料的最大市場之一,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必然刺激更多本土企業你追我趕。
 
  更何況中國擁有龐大的科研群體,人口紅利猶在,對績效更加敏感,就算信越化學再自持‘少數精英’原則,也難免為了保持優勢而增加科研和人力成本,在對單位成本敏感的基礎材料行業,如果喪失成本優勢,企業的競爭力也將大打折扣。
 
  ‘隱形’可以讓一個化工企業‘悶聲發大財’,但同樣,一旦喪失冠軍優勢,也會跌落得無聲無息。在內憂外患之下,盡管信越化學已經成為日本化工行業的龍頭企業,卻不得不時刻打起精神,應對外部挑戰。
 
  七成以上營收來自海外,更均衡也更脆弱
 
  回到日本經濟產業省的‘半導體材料限制令’上,當下最為焦灼的當然是韓國三星、海力士等芯片制造大廠商,一旦光刻膠、高純度氫氟酸用完,它們便不得不減產停產,承受美國、日本和臺灣芯片企業追趕的壓力。
 
  雖然對于日本來說,限制令包含的三種材料的出口總額在日本總出口中占比不過0.01%,但對于信越化學之類化工企業而言,市場占有率遠比銷售額重要。如今韓國已經宣布要對半導體零部件和設備研發領域投入6萬億韓元(約合人民幣352.9億元),一旦韓國‘斷奶’成功,甚至報復性設立貿易壁壘,日企們再想拿回這個市場便難如登天。
 
  信越化學代表了一干日本化學工業企業在這個時代的處境,它們往往歷史悠久,依靠技術優勢慘淡經營,才能在全球產業上游市場上搏出一席之地。無奈的是,它們在費心保持優勢的同時,還要面對一個‘秩序崩塌的時代’,替日本政府帶有政治色彩的經貿制裁買單。
 
  韓國政府是否愿意把歷史心結、政治紛爭擺在一邊去為經濟妥協尚未可知,但可以確定的是,對于日韓這兩個不時就鬧點矛盾的國家而言,這次貿易爭端也還要鬧騰一段時間。30年前,邁克爾·波特就曾說過,‘國家與產業競爭力的關系,也正是國家如何刺激產業改善和創新的關系。’但顯而易見,對于日本碩果僅存的半導體材料和設備產業,這次紛爭,大概率只會給他們的產業改善和創新帶來不大不小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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